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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樣性, CSA 與社區調適時代

原載於《青芽兒》2012.05,作者於發表後有做些為的潤飾與修改。

文 / 陳建泰1

2011年10月,北京人民大學舉辦第三屆「全國社區支持農業」交流會,為期三天。這是我第一次親自接觸中國的有機農業與 CSA 的工作者。

三天短短的交流時間,若是希望替自己在這段時間聽聞到的中國各處 CSA2 發展,理出什麼樣的脈絡,這三天的參考值還不夠充足,但是我發現更有意思的事。

透過這次與這些工作者的接觸,同時也聽了中國三農的知名學者溫鐵軍教授對大會參與者層次分明、深深囑咐的演說,大致上,我們可以看到:即便普遍對於糧食健康的意識抬頭,使得中國有機農業的發展大有可為,充滿利基,但是真正可捍衛健康生態的小規模永續有機農業,卻苦無出路的矛盾。

大會上,溫教授似乎給出了解藥;但是這解藥卻是需要高度的政治手腕與智慧。此外,在這次的交流會主題 CSA 上,我發現除了糧食安全以外,CSA 已經開始得肩負一個因應少子化、高齡化,以及氣候變遷與各種複合性短缺的社區調適(Community-Based Adaptation)時代的社會責任。

生物多樣性、利益結構多樣化

在「全國社區支持農業」閉幕式中,中國人民大學農業與農村發展學院院長溫鐵軍教授希望大家都認知到:「我們只是普通人,而我們只不過是要作一個人。」這樣的話,聽起來了無新意,但卻十分觸動我。當我合上眼睛,回想在台灣,還有這些天接觸到的農村工作者,這些人多半具有高度理想色彩,希望改變世界;絕少數僅僅因著利益而投入農村工作。同時,這些人充滿創意、肯為理念奉獻,而且具有各種寶貴經驗。不過,這樣的人也容易分門別類、高舉自己的個別珍貴經驗;時常因為表象的明顯對錯,而忽略(或者根本不㞕探討)對錯之後的利益結構與邏輯

因此,溫教授建議大家,包括他自己,當個平凡人;先把個別的寶貴經驗放一邊,先作點自我批評,多與別人形成連結、形成組織,形成一個有機的共同體。同時要認知到,人類從過去的農業文明走到工業文明,現在正要進入生態文明。而生態文明講的是生物多樣性。他從生物多樣性的角度引申,每一樣生物都是一個利益主體,健康的生態基本上需要而且也必須是一個「多元利益共構」集合。

我們時常會因國家總是投資給那些在威脅生態永續環境的產業利益主體,而忿忿不平。但是溫教授說:「那也沒有什麼。」因為這些利益主體,只是以更有效的方式來保障自己的利益,追求自己的利益增加。而捍衛農村的工作者,卻沒有學會如何增加自己提出的利益訴求,並妥善的運用「政府」這個工具。

而健康的社會生態中,包括許許多多的利益主體。他建議這些工作者,必須回應(支持或是反對都好,但是更重要的是需要盡可能的了解)國家發展觀,彼此努力連結,形成組織、共同體,一來對國家的發展觀可以進行必要的調整倡議,二來,這樣才有能力提出與各個利益主體相抗衡的策略與發展。

在我所接觸這次與會的中國農村工作者中,他們年輕、有使命,願意吃苦、奉獻(當然,我也遇到許多全然從目前中國有機蔬菜有極大的商業利益為出發點的與會者)。不過,對於整體人類社會中,糧食網絡、農業、氣候變遷、複合性短缺的系統性問題,鮮少提及,而對於出路、生存的問題,則是比較多著墨。

溫教授最後提到的是,「這個世界已經搞了一個世紀的激進,最近有一些人願意冷靜下來思考一些平凡的事情。」我可以感受到即將退休的溫鐵軍教授,企圖運用他所剩不多任期的影響力,將中國這群參與這次 CSA 交流會的農村工作者,定位為一群冷靜的平凡人。盼望他們透過對於國家發展的理解,彼此連結、發展組織。好做出建設性的論述,強化提出利益訴求的技能;讓自己在這個多樣化利益共構的社會下,有能力促進整體生態多樣利益的發展。

「社區」,也許是這個時代系統性問題的關鍵線索

這些年,我在台灣尋找一條回農鄉的路。路還沒有找到,卻讓自己先陷入了一個綿密複雜的糧食網絡當中。的確,從在非洲荒原打獵的獵人,到先進國家的頂尖科學家、工程師,若是他們的人生當中有什麼共同處,那不外乎就是大家都將自己努力付出的一部份,用來換取足夠的糧食。每個活人的維生需求,都會與糧食連結;透過糧食需求的連結,將會串起整個人類世界,這就是所謂的糧食網絡。一個睿智的社會,理應看到這樣的糧食網絡;並且小心翼翼的維繫這個糧食網絡的健全與穩定。

社會發展是一個繁複的過程。當分工越來越精密,許多事情的因、果會開始顯得不那麼直接;於是在糧食生產與消費這兩端之間,也開始介入了層層節點;這些節點一來創造了人類社會的豐富性,卻也徒增了許多的荒謬與衝突。

隨著人類趨吉避凶的天性,在這層層的節點當中,每個節點都將自己的風險向外轉嫁。可以想見的是,糧食生產者(農夫)與消費這兩個終極端點,由於已無從轉嫁,必然是最後最不可避免風險的承受者。層層的風險轉嫁,到頭來,農夫生產糧食的原鄉—農村,便在這個複雜化的過程中成為許多重大風險的受害者。但是因關連線拉得太長,人們在傷害它的時候,彷彿一個巨人,割著自己百丈之外的指頭,一時因為神經傳導還沒到達,事發當時,總是毫無知覺,但是刀割的刺痛終將傳到。

總的來說,在這個糧食網絡當中,最主要的難題不外乎:諸多剝削的產銷管道,食物安全的疑慮,以及喪失永續的作物環境,然而,最根源的問題在於:人類對於自身的生存需要仰賴自然環境的認知十分薄弱。

我很高興發現 CSA,因為 CSA 可以同時解決糧食網絡的數個難題。一、CSA 農場的糧食配送,基本上沒有中間商;二、食物安全認證,可以透過支持者的參與(如「國際有機運動聯盟」(IFOAM)推行的「參與式保障體系」(Participatory Guarantee System,簡稱PGS)達成。而且,三、既然有社區支持者相挺與約束,農夫沒有必要、也沒有機會荼害環境來生產糧食,更重要的是 CSA 農場有機會告訴社區什麼是「人道關懷」。

首先,我必須表達我對於CSA當中:「community」到底是指地理上的「社區」、還是流行在網路上的「社群」的立場。雖然兩者都可行且重要,但是前者具有更大的意義。

全球化,加上少子化、高齡化的社會來臨,極端氣候頻率增高、帶來巨型的災難,能源、水資源、糧食的短缺,解決這些複合性的問題的負荷已逐漸超越一個國家的能力。當國家再也無法履行援助承諾時,該怎麼辦?形勢危急時,誰來解救?飢荒出現,誰來養誰?狀況不對,誰能相信誰?(《少子化》, 博雅書局, 2008)

根據許多災難專家的研究,當大型災難來臨的時候,撐過危難的決定性因素是家庭;而且是越大的家庭,存活率越高。然而,當下的家庭正在瓦解,國家動用後代資源所提供的協助,前景勘憂。如何形成一個具有「利他」行為的最小「類家庭」單位,我想「社區」會是一個不二之選,而這也跟聯合國「社區調適」(Community-Based Adaptation, CBA)計畫相呼應。

城鄉交界的社區糧倉

無論在台灣或是中國大陸,CSA 農場的適切、首要的發生地點,似乎都沒有被提及。根據我這兩年在台灣新竹的觀察,城鄉交界(peri-urban)會比山明水秀的偏鄉,合適開始CSA:首先,CSA本來就是為因應城鄉交界農業土地的都市化,所引起的食物安全而起。其次,在這個邊界才有充足的支持者與生產者。第三,食物碳旅程可大幅縮短。這些 CSA 農場是社區的糧倉。

不過,您也許會問,那麼離都會遙遠的農業生產區,難道都沒有機會實行 CSA?這點我還不能回答。只不過,若是加以設計,這些地區到是有機會成為城鄉交界 CSA 農場所支持的農場;也許可以用以下符號表示:(CSAs)SA3

最後,我想引用樸門永續設計創辦人 莫里森(Bill Mollison )的話作個結束。他說:「理論上,系統的產出是沒有限制的…,唯一的限制就在於設計者的資訊與想像(”The yield of a system is theoretically unlimited. The only limit on the number of uses of a resource possible within a system is in the limit of information and the imagination of the designer.”)」我想 CSA 簡簡單單公式「生產者 + 消費者 + 每年的相互承諾 = 無限的可能」也是這樣。

註解

    1.  工業技術研究院創意中心研究員,「糧食網絡—多元知識入鄉」計畫主持人。
    2. 關於 Community Supported Agriculture 的中文譯名,在國內也曾經以起一番討論,比較常見的有「社區支持型農業」、「社區協力型農業」、「社群支持農業」、「社區支持性農業」。為了行文方便,本文直接使用 CSA。
    3.  CSAs 代表複數,只多個 CSA 農場,(CSAs) supported agriculture,很明顯的指:多個 CSA 農場所支持的農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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